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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有人喊,多雷克死了。
金抱着书,迅速从落地窗前爬起,来不及穿鞋,过于宽大的裤脚绊男孩一个踉跄,他险之又险地将快要飞出去的书捞了回来,赤足冲出了房间。
走廊里回荡着咚咚咚咚地急促奔跑声,从阁楼一路向下,惊飞了一只落在窗台歇息的鸟儿,有女人在高声叫他的名字:“金!金!穿上鞋子和外套!”
那呼喊像是从天堂传来的,又缥缈又虚无,朦胧得像春日厚厚云层外的雷鸣。金听得不真切,他跑的很快很快,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,踢飞了一只袜子,撞到了用抹布擦地板的修女。
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,现在无论是什么都不能夺取他的思维,眼前的走廊好像漫无止境,拐了一个弯,接下来又是一个,男孩一边跑一边心想着,怎么会死了呢?
不是说他只是得了小感冒,去医生那里看看就好了吗?
推开门的一刹那,过分热情的阳光扑了他满怀,金倏地一缩肩,条件反射似的举起手里的书,挡住了整张脸。
紧收的瞳孔慢慢地在阴影的遮蔽下舒展开,他的胳膊也一点点地往下滑,金手酸了,那么大一本砖头样的书,漆皮金封,被地心引力拖拽着向下坠落,坠落,金看到了天空,没有一朵云的天空,然后是白色的树,白色的屋顶,白色的围栏,白色的街道。
天地敞亮,雪后的世界干净得像块未染色的棉布,看不到太阳,偶有一点孤零零的鸟鸣。孤儿院矗立于盘旋的斜坡上,背后是小镇唯一的墓地,金向下看,搬运棺材的人们像工蚁攀爬山峰一般,步调迟缓,有人跟在他们身后唱着安魂歌,神情肃穆。
多雷克没有父亲,金也没有,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没有,在这里工作的修女就是他们的母亲,她们说他们的父亲是天父。
给多雷克接生的修女哭得力竭,被同伴搀扶着前行。
“他是个好孩子。”她嗫嚅着说,没人听的清,她太累了,声音小的只有自己明白,“他是个好孩子。”
人群经过门口,金并入了送葬的队伍,轻轻合唱,他并不悲伤,只是沉默,并且思考。
多雷克这是要去哪儿?
神父发来消息,最快明晚才能到,葬礼被迫推迟,棺材被搬进孤儿院内,人们聚集在大堂里怨声载道,孩子们躲在门后悄悄打量着黑衣服的大人,指手画脚地嬉闹着,被修女察觉后惊慌地跑回各自的房间。
院长辟开一间空房,拉下窗帘,棺材摆在房间中央,不会动,不会说话,敦厚呆滞,看不出是那个结实活泼的少年。
金帮她点燃蜡烛,摆在房间四周,男孩用双手手掌拢住那微弱的烛火取暖,湛蓝的眼眸里跳跃着小小的火花。
“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陪多雷克吗?”他抬头问。
“当然可以,我的孩子。”老人慈祥的面孔温柔而悲伤,“不过只能在房间外等候,因为今晚,神会指引着多雷克离开。”
“我知道,”金划十字祈祷,“乖孩子不能偷看去天堂的道路。”
天色渐暗,抱怨人群三两离去。
金没有去吃晚饭,他坐在门外看书,厅堂里的声响逐渐平息,饭菜的香味渐渐淡去,孩子们从他身边跑过,没有人对他道晚安。
金理解他们,多雷克理解金,但他们不理解金。他是被孤立的个体,从一众孩子还光着屁股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,金就已经能自行读完一整本格林童话了,多雷克说喜欢看书不是坏事,他才不想和那些大脑空乏愚蠢的笨蛋小孩玩,也许以后金会成为神父,到时候他要金帮他主持婚礼。
金笑着说怎么可能会有姑娘喜欢你?
多雷克给了他一拳,打在肩膀上。
夜晚的寒气侵入骨髓,有修女拿来毛毯替他裹上,还留下了一盏提灯。
金将窗户挪开一点缝隙,封闭的空气让他胸闷。
他就着提灯的亮度继续看书,走廊上的灯熄灭了,小镇的风俗是十点钟睡觉,从这里看下去,坡角三三两两的房屋熄灭了,壁炉的白烟断了源头,门里门外的人都睡着,清醒的只有金一个。
金从未见过死人,但他去过葬礼,听过神父的祷告,读过圣经上关于天堂和地狱的介绍,多雷克甚至和他一起偷偷跑去过墓地,他们看着乌鸦落在坟头,一株花开在墓碑后,多雷克说,他死后想要在墓志铭上写,“一个伟大的冒险者”,金觉得这不够酷,他的墓志铭要在伟大前加一个最字。
为此他们还打了一架,因为多雷克不承认金比他厉害,当然,金输的理所以当,因为多雷克比他大四岁。
明天要告诉修女们墓志铭应该这么写,但是不给他加最字。金心想。
他伸了个懒腰,又因为毛毯掉落而被冻了个激灵,急急忙忙把自己裹成球的同时,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。小孩子还是不适合熬夜的。
金站起身,哆哆嗦嗦地,他想去把窗户关上,渗进走廊的风太冷了,白日更加难以让人忍受。
可是他没成功。
有什么超乎他常识之外的东西阻止了金接下来的动作和思想。
他看到多雷克探出了一个脑袋。
男孩张着嘴,闭上眼,再睁开。
多雷克的脑袋,从门内探了出来,半透明,虚幻的,肩膀卡在门里。
他面色苍白,嘴唇发乌,眼底的青淤浓重得像是被谁揍了一拳,这个茫然的灵魂摇摇晃晃地飘出了门,金发现他的身上缠着漆黑的锁链。
锁链断了半截,拖在多雷克的身后,听不到地板与金属碰撞的声音,一切都是静默的,像一场荒诞的黑白喜剧。
多雷克在胡乱的走动,他走不出光源的范围,黑暗里有什么他惧怕的东西,于是他被困在了金的四周,来回盘旋。
金摔了个结实,他手忙脚乱地挣扎了片刻,站不起来,大脑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,只能跪在地上,试探着去抓那断掉的锁链,他居然抓住了,扯了扯,多雷克就回过头看他,眼神是一片空洞。
“多雷克?”金问,“你要去哪儿?”
灵魂发不出声,它无意义地指着自己的喉咙,嘴巴一张一合,它好像在哭,干涸的水渍让多雷克的脸上印记斑斑。
提灯闪了闪,突然熄灭了。
金的身体陡然僵硬。
毛毯滑落在地上,夜晚的寒气侵入骨髓,湿冷的空气又沉又重。
就着一点月光,他看到了黑色衣角。
多雷克站着的方向是黑暗的,纯然的黑暗,有人从金的身边走过,金的眼睛看不透那片纯粹的黑,但他看到了几乎和月光融为一体的银色发丝。
他又一次听到了白日里的呼喊,若有若无,他像个站在桥边的人,隔着一层夏日的细雨望着对岸,多雷克和一个陌生人在那里,他过不去桥,洪水太大了,桥那边是另一个世界。
手中的锁链突然消失,金的肢体骤然恢复了知觉,他惊慌失措地去找光源,双手胡乱摸索,在碰到提灯滚烫的玻璃时被烫得深吸一口气。
火苗噗的一下,重新燃了起来。
多雷克不见了,他曾经飘荡过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。
银发紫眸,身材高挑,他的手臂上缠绕着黑色的锁链,回头看向金的目光里有着初学者的慌张和惊愕。
两个人相顾无言。
金不过六岁,鼻尖耳垂被冻得通红,倒是他先反应了过来。
他狠狠地吸了吸鼻子,放下提灯,把被烫疼了的手指含在嘴里舔舐,一边嘟囔着问:“你要带多雷克走吗?”
男人不知从何作答。他将缠绕着锁链的手背在身后,应该防备这个人类孩子吗?他看到他捕捉灵魂的样子吗?他是不是大题小做了?可他应该怎么办?没有前辈遇到过这种事。
“多雷克是我唯一的朋友。”金打开书,从里面翻出一片树叶书签,将那片书签递给男人,“他不觉得我喜欢看圣经有什么错误,会跟我玩,虽然他总是会抢我的糖。”
男孩皱起鼻子,鼻尖一下子变得短短的,他觉得自己在流鼻涕:“你把多雷克带走了,我就没有朋友了。”
男人偏过头,趁着金的自言自语,他开始向后退,想要进入提灯没有办法照亮的范围。离开这里,他心想,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类看见,但他需要尽快离开。
金骤然向前一步,抓住了男人的手臂,声音里几乎有了请求:“你能不能不带多雷克走?”
“这不可能。”男人条件反射地说道。现在他想要悄悄离开的计划失败了,难道要在这个人类面前使用法术?他不敢甩开金,人类太过脆弱,孩子尤甚。
这个人类很明显失落了,眼睑垂下,低着头,男人只能看到他的发顶,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,倔强地抓着衣服。
男人觉得他可能会哭。
如果哭起来,那他就直接走人,不管这些烦人的事情了。
可是金没有哭,他努力笑了一下,咧开嘴角,有些丑丑的:“你长的真好看。”
他金色的头发又蓬又软,一整天未经过梳理,发尾打着小卷,从头顶不屈地翘起几缕。
男人移开了眼睛。
“如果以后你还来的话,还能让我见到多雷克吗?”
“不可能。”这话真是残忍。可是男人依旧说出来了。
“那你……能和我做朋友吗?”
“……你在说什么?”
“我叫金。”
被打开的窗缝因风扩散,金清晰地闻到了梅花湿漉漉的香气。
他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,眨了眨眼。
“格瑞,”男人妥协了,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,语气里的不情愿快要凝结成实质,“放开我,我叫格瑞。”
男孩欢呼一声,将书抛了出去。
还好今夜没有月亮,希望那些人发现不了他的越界。
年轻的恶魔暗自祈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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